9岁女孩染染和姐姐长期遭受父母的暴力,稍有错误,可能就会换来一顿怒骂,甚至拳打脚踢。
她们曾在寒冬里被赶出家门,不得不走进猪圈,睡在恶臭的猪粪堆中。
姐姐在心中默默制定了一个计划,她要带然然离开这个家。
在又一次遭到毒打后,她带着妹妹上路了。
1
染染7岁那年,母亲再婚嫁给继父,她多了一个姐姐。她像是黑暗的岁月里,命运给染染漏下的一丝光。
染染第一天来到新家,吃过第一顿团圆饭,正要收拾碗筷抹桌子,却被一双粗糙有劲的小手拦住了。
“你放着别动,家里这些事儿都让我来,你快看书去吧,看书才是小孩子的事儿。”姐姐说话像长辈一样,但只不过比染染大4岁。
姐姐叫彩妮儿,枯黄的头发随意挽着一个马尾辫。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粗糙,眼睛里总是透着光,身材单薄却带着倔强的力量。
之后,姐姐承担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务,也忍受了父母的大部分打骂。
这个重组家庭的父母非但毫不契合,反而是火星撞地球。
染染的母亲是村中出名的泼妇,好赌博。在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之后,母女俩都被父亲赶出来了。
那时染染7岁,母女俩漂泊无定。后来经媒人介绍,母亲嫁给了继父。
连最简陋的结婚仪式也没有,染染和母亲就来到了新家。用继父的话说,“咱们都是二手的了,还整那没用的干啥”。
继父,年近四十,有点谢顶,后背微微佝偻,看起来像老实村民,其实是个暴虐的酒鬼,没多少清醒的时刻。
每次喝醉后,他都向孩子发脾气,稍不如意就对染染一顿打。母亲也不管。
但忍耐带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打骂,姐姐开始因为越来越碎琐的事挨打,比如饭做晚了、猪又瘦了、喝酒回来饭放凉了等等。
姐姐也有求助过邻居。起初她大声的哭喊会招来邻居,但邻居的到来不但没有改善境遇,反而让父亲下手加重,邻居也被骂走。
村中打骂孩子很自然,“莫管他人事,各扫门前雪”是再正常不过的村中契约,没人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再加上吃力不讨好,总被这对父母骂走,乡里最后也不再劝慰,只是对这姐妹保有一份同情。
久而久之,姐姐便不敢再奢望邻居的帮助,而是自己想办法改善境遇。
她带着妹妹,利用空闲时间挣钱,比如上山采药材、野果到市场上卖,或者给市场摊主打工。她们用赚来的钱补贴父母的酒钱和赌资,能少挨一点打。
每个清晨,姐姐会备好一家人的饭,骑着自行车带着染染上学。一路上姐姐大方地和村民们打着招呼,笑着应对大家的夸赞。
通常是在不断的“彩妮儿越来越懂事儿了”之类的夸赞声中,两人骑车疾驶出村庄,奔向镇上的学校。
出了村子,骑行在乡间的林荫道上,姐姐就会放下老成的面孔,像孩子一样放声唱歌和大笑。阳光把姐姐枯黄的头发映成了光丝,偶尔扫过染染的鼻子,有些微微发痒。
姐姐还会突然加速吓妹妹一跳,炫技失败时两人只得跌入草窝。
一阵嬉闹后,染染总会瞥见姐姐衣服下面逐渐密集的淤青。
染染后来才知道,姐姐之所以能忍耐,是因为心里在酝酿一个反抗计划。
2
在每个周末售卖瓜果药材的收入中,姐姐都会预留一部分存起来,用作两人的“逃跑资金”。两年来,已经存了差不多五百块。
而且姐姐在打零工的时候,也已经打听好了路线,对附近的大城市有了初步的了解。
两年内姐姐从来没有向染染透漏这个计划,直到那个冬夜,父母的无情让姐姐彻底寒了心。
夜晚来临前,姐妹俩拎着鸡蛋准备回家做饭,但妹妹却把鸡蛋弄破了。
姐姐回家把这事揽了下来。当她拎着一袋子蛋液,告诉父亲还能抓紧时间炒盘菜时,换来的却是父亲一记重重的巴掌,然后是一顿拳打脚踢。
染染看不下去,坦白了。但这反而加重了父母的怒火,因为他们觉得被骗了。现在姐妹俩共同成为了父母发泄的对象,一场打骂从傍晚持续到了夜晚。
听着妹妹的哭喊,一向倔强皮实的姐姐猛然爆发。她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妹妹,喊着要走,要离开这个家。
父母看着长能耐的彩妮儿,停下了手中的扫把,将二人踹到门外,并重重的锁上了门。
那时正值寒冬,妹妹瑟瑟发抖,姐姐看不下去,最后只好央求爸妈开门。然而屋内的爸妈对此毫无回应,熄了灯准备睡觉。并警告她俩再叫门打扰他们睡觉,一定打死他们。
夜渐渐深了,院子里开始上霜。姐姐抱着染染坐在墙角,颤抖不已,染染的嘴唇已开始发青。姐姐沉默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把染染从地上拉起来,悄悄地摸出了家门。
姐姐想带染染去一座深山老庙,就是染染现在居住的这座。
这是姐妹俩此前在一次采药途中遇到的。
那时僧人对姐妹二人很热情,很慈祥,邀她们进院歇息,并奉上了热水瓜果。在他的指点下,姐姐最终找到了草药产地,对此她们满怀感激。
之后的采药途中,姐妹俩就经常去这间寺庙,也跟僧人熟络起来,僧人渐渐了解了姐妹的不幸。
他总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忍受不住时,可以来这里避避难。
这一次“鸡蛋事件”被父母毒打后,姐姐想起了僧人的这句话。只是当走到山路入口时,姐妹俩停了下来。
当时山里已经起雾,黑压压的树林哗哗作响,仿佛有夜行的动物穿行其中。白色的雾气在漆黑的山间盘旋起舞,不时传来夜鸮的叫声。
平时走过无数次的小路,突然不再熟悉,仿佛通向黑暗的地狱。她们害怕了,犹豫很久,姐姐紧握着妹妹的手,转身回家。
那一夜,是染染毕生难忘的夜晚。冻得麻木的她被姐姐拉进了猪圈,一阵恶臭呛得她有些清醒,继而想吐。但随即感受到的,是猪粪的温暖。
姐姐拉着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猪圈角落,踢醒了梦中的白猪,在它睡觉的稻草间挪出一丝空隙。
白猪对整日喂养它的姐妹俩哼唧了两声,翻身继续睡去。就这样,姐姐倚靠着白猪,抱着染染,在臭气熏天的猪圈中,度过了一夜。
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
或许是猪圈的一夜让姐姐彻底心凉了,那之后姐姐告诉了染染自己心中深埋已久的计划,“默默忍受的生活没有尽头,你必须得让它结束。”
3
染染很意外,但也理解,因为姐姐这些年来一直在给她讲“自由”的故事。
染染记得很清楚,在那个黎明,在清晨的薄雾之间,姐姐讲了王小波《绿毛水怪》的故事。
听完整个故事,染染印象最深刻的是女主人公变成像海豹一样的水怪,找到了那个神奇、自由的海湾世界。
染染望着喷薄欲出的朝阳,心神迷醉,不断地缠着问姐姐,真有那样的地方么,我们能变成那样的人么?姐姐坚定地给出她肯定的答案。
后来染染从姐姐的口里,染染时常听见“王小波”、“海子”、“顾城”等奇奇怪怪的名字,也时常听见“人的痛苦源于无能”等难以理解的话。
姐姐平时家务活很多,所以她总是利用黎明在山中采摘的空闲时间读杂书,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在山石草木间,晨雾未散之时,姐妹俩在山间欢呼雀跃,宛若枝间小鸟、海中之鱼。
那时的妹妹爱在树丛东窜西窜,姐姐则捧着一本书,静坐在树叶招摇下的光斑中。
主动学习的小孩可能是每个家长所奢求的,但在那对暴虐的父母的眼中,学习好根本没用。
当村里人表扬姐妹俩,说她们老考第一时,父母说女孩念完高中就行了,早点打工帮家里挣钱。
妹妹也想过去打工,说自己挣钱给了父母,他们就不好意思打骂姐妹俩了。
但这个想法被姐姐一口驳回,说她们都要好好上学,“染染,你不能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取悦别人上,生活的希望在山的外面,我们得自己走过去,找到它。”
姐姐说,出去后,自己会找到药材市场打工,染染则继续上学。
但两人需要先租一个小房子,最小的那种一个月只要两三百块。加上路费和第一个月的开销,姐姐算过了,再攒上两个月,应该就够了。
这一次,染染听完了姐姐的计划。她起初有些退缩,但在这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姐姐一直是染染的指明灯,即使害怕,染染也决定追随她的脚步。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的话,染染可能已经和姐姐一起逃出深山了吧。
4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醉醺醺的父亲和母亲难得没有吵架,早早入睡。
冬夜寒冷难耐,家里唯一的取暖方式就是一个烧煤球的铁皮炉子。烧煤球很麻烦,因为三四个小时就要加一次火,而这任务自然落到了姐姐头上。
那天晚上姐姐换完煤,缩进被窝继续睡觉。但可能是煤球湿度太大的原因,姐姐刚睡着没多久,煤球炉熄了。
屋里的温度渐渐下降,冻醒了酣睡的父母。父亲愤怒异常,起床查看。联想到前几天的睡猪圈事件,父母二人认定这是姐姐故意报复。
于是父亲把睡意朦胧的姐姐拖出被窝,抽出煤球炉边的火钳,狠狠抽打着姐姐后背。打累了,便喝令姐姐赶紧把火生着,然后自己又上床继续睡觉。
染染在被子里蒙着头,听着姐姐的惨叫一直哭,但不敢做些什么。等外面没声了,染染就在被子里等姐姐回来,可等了很久却毫无动静。
染染下床,走到客厅一看,发现姐姐正呆呆地伏在炉子旁,背上被烫烂的血肉和衣物粘连,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
染染担心地摇晃几下,姐姐才渐渐回过神来,叮嘱染染快去睡觉。
她乖乖去睡觉了,但不知过了多久,睡眼惺忪的她又突然被姐姐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姐姐在嘴边“嘘”地比划了一下,示意她别睡了,默默地帮她穿好衣服,拉着出了门。染染追问,姐姐敷衍地说要带她去网吧。
屋外漆黑一片,隐约有蟋蟀的叫声。空气寒冷的仿佛冰片,吸到鼻子里有清脆的碎裂声。
两只小小的身影就在漆黑的小道上哆哆嗦嗦地走,一个皱着眉头满脸困惑,一个皱着眉头满怀心事。
终于姐姐开口了,说再也忍受不了了。姐姐告诉妹妹,决定把逃跑计划提前。
妹妹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大脑一片发懵,心中涌出无数个“但是”,却不知从何说起。但她想到姐姐方才遭受的毒打,以及一直以来对姐姐的信任,她还是慢慢坚定了下来。
四周漆黑寒冷,小小的染染牵着姐姐温暖的手,一步一步向镇上走去。走出村外,走过田地,走过树林,走过树叶的哗哗招手,走过青蛙的呱呱作别。
但慢慢地,染染发现,姐姐的手越来越紧,开始冒汗,脚步开始放缓,眼神也开始犹豫。染染想,难道姐姐不想跑了?
就在这时,姐姐猛地转身,说在走之前,要回家办件事儿。
回去的路程格外快。当姐姐打开门的那瞬间,染染惊呆了——
用作排放一氧化碳的铁皮烟囱不知何时已经从窗外耷拉在了屋里的地上,像一条垂死的蛇。本就湿气较重的煤球,迅速在屋里弥漫出烟气,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床上的父母已经脸色乌青,母亲甚至开始微微吐白沫。
原来姐姐想制造意外,让父母煤气中毒身亡,只是在最后时刻她反悔了。
姐姐赶紧拿起爸爸手机拨打了。在看着父母被安全带走后,姐姐又带着妹妹悄悄溜走了。
兜里存了两年的多块还在,父母也暂时不会追上来。当姐妹俩走到镇上时,红彤彤的太阳刚刚升起,雾气消融。
5
一切都是姐姐来操持,她虽然也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但早已在心中把所有环节过了几百遍。
然而,再细致的预想,也抵不住意外。
买票时,姐姐被告知,近期严查身份证实名购票,以打击愈来猖獗的人贩子。任凭姐姐如何哀求,售票阿姨也不为之所动。
这条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执行的规定,此时却成了姐妹二人的拦路石。
姐姐没有沮丧,她拉上妹妹,打算去镇外大路上拦过路车。
一辆一辆的汽车驶过,却没有车为这对姐妹停下,留下的仅是溅起的灰尘。
就在姐妹俩心渐渐沉入谷底之时,一辆警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原来车站售票员阿姨看着姐妹俩形单影只,举止可疑,叫来了警察。
警察把她们当作普通离家出走的孩子,说要送姐妹俩回家。
姐妹俩被强行关进了警车,姐姐绝望地哭闹着,拍打车窗。
派出所同志不明白姐妹俩为什么如此抗拒,而当染染坦白了担忧后,警察只是轻松地说:
“这有啥呀,到底是自己爸妈,有啥事儿都能过去。你俩放心,警察叔叔给他们讲,不会打你们的。”
妹妹单纯相信了。姐姐后来也没有再哭闹,一路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只是在临近村子时,她攥紧了手,指甲仿佛要扎进手心。
到家时已近傍晚,医院输液治疗后已经回家。面对警察同志的叮嘱,两位腆着笑脸不断地答应。但送走警察同志后,他们转身就变了脸色。
染染先被赶出屋外,屋里随即传来姐姐凄厉的叫喊声,和父亲的怒骂声:
“烧个炉子都不用心,烟囱掉了都不知道,还能干点啥!差点害死老子不说,还想跑!长出息了,让警察来教育老子!”
姐姐的哭喊一阵一阵传来,染染哭着拍门,却毫无反应。
她起身跑出院子,朝警车离开的方向追去。但警车早已走远,溅起的烟尘都已平静。
染染绝望地跑回家,发现邻居们三三两两围着门口在劝说,得到的回应却是母亲恶狠狠的叫骂和姐姐更加惨烈的叫声。
邻居们纷纷摇头,散去回家,也散去了染染最后的希望。
天渐渐黑了下来,也许是父母打累了,姐姐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来。门咣当一声开了,染染冲进了屋子,父母并没有理她,累得双双倒头睡去。
姐姐瘫倒在地上,毫无意识,脸上已经肿得青一片紫一片,看不清面目。
染染怕吵醒父母,抱着姐姐只是默默流泪。她试图把姐姐抱到床上休息,却实在难以拖动,而姐姐又无论如何叫不醒。
染染只能从床上拖了被子下来,把两人裹着,互相取暖。
到半夜,染染才发现,姐姐越来越冷了,无论自己抱得多紧裹得多厚都不起作用。染染开始害怕。她用电视上看到的方法,试了试姐姐的呼吸。
没了。姐姐死了。
染染痛哭,吵醒了爸妈。染染找到手机准备打,却被母亲一把夺过,“你要是让外人知道姐姐被打死了,我和你爸爸都得坐牢,剩你一个人在外面迟早饿死!”
染染已经哭得说不话。一直以来,姐姐就像黑暗生活中的一点烛火,倔强地跳跃,却从未熄灭,给染染指点着方向。
她对姐姐无比信任,坚信姐姐会带自己逃出这里,而如今,在即将奔向光明的时候,这点烛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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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连夜去镇里置了一口小棺材,说家里有人发急病死了,急需埋葬。棺材放到家里,两人又急匆匆背着铲子出门了。再回来后,已经天光大亮。
染染木然地看着父母操作着一切,一夜无言。
和姐姐在一起的三年时光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现:姐姐带她采摘和贩卖山果的快乐时光,给她讲绿毛水怪的故事,描绘外面自由的世界,信誓旦旦要带她走出大山…...
染染呆呆地随着父母走出门,面对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染染没有说出父母教给她姐姐病死的谎言。
她放声大哭,“姐姐被打死了!”
接到邻居的举报后,警察很快抓捕了染染的父母。审讯的过程进展很快,面对铁证如山,两人没有多做抵抗,就供述了案情。父母分别被判死缓和无期。
染染后来被邻居们暂时收养,然而后来的一天,她突然失踪了。